燕子飞飞的个人空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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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我一起看小说---292007/2/13 15:11:46

县医院住院部是一座新建的四层楼房,靠近一个长满桑树的小山坡和一片错落有致的梯田。那个叫“太平间”的小砖房孤单地立在大楼后面靠坡的角落里,虽有树木掩盖就是大白天也有点阴森恐怖。这楼房里常有痛苦呻吟和绝望惨叫,当然也有的是病愈出院者的笑声,和病员亲友对医生们的道谢声。这到底是一处独特的人生天地。但大多数人并不轻易上这儿来,更莫说长久在此生活了。
小菁一进医院就喜欢上了护士工作,对处处充满刺鼻药水味的女性柔情,她怀着温厚的爱心对待第一个病员,他们也很快对这个眸子又黑又大俊秀依人的小护士大为喜欢,似乎她给的药不苦她打的针也不痛。“小菁,你来哟。。。。。。”“小菁,我要换被套。。。。。。”病房传的喊声也亲切,好像她是自家人一样。小菁本人也喜欢这份工作,一穿上那洁白的护士服,近年来一直烦躁不安的心绪一下格外宁静安详,边留在几里外小镇的母亲和儿子也不像往常那么时时悬挂心头了。
能在这年头得到一份好工作,小菁 不知应该感谢谁。萍姨吗?覃修文吗?还是握有实权又委琐又色迷的李正昌?也许都该感谢。她决心勤奋学习踏实工作,抓住机会改变自己的生活,不再像少女时那样迷惘和狂乱干出一生痛苦的傻事来。至于那个名义上仍是她丈夫的男人,就让他按他喜欢的生活方式鬼混下去吧,那曾经闪烁耀眼的五彩的爱之火花,已渐渐在他们之间熄灭了,连回忆也变得灰冷和模糊。小菁似从一场漫长的恶梦中挣脱了出来,苍白的颜面开始有了好看的水色,眸子里也粼动着柔美的光波,她成了县医院最年轻最漂亮的女护士。
平和的日子总过去很快。今天晚上安详文静的小菁心头却有点躁乱不安了。平常值夜班还她喜欢,做完该做的事她还可以在柔和的灯光下静静地读书。她从八姨家找来几本小文留在家里的小说,诗集,在住院部夜深人静之时读得津津有味,还不时为男女主人公的坎坷命运流下同情之泪。
今天她所在的内一科来了两个非同寻常的病人,住院部整整一层楼都因这两个人乱了套。
上午她不值班,在大楼顶层的集体宿舍里睡觉,刚有明晃晃的太阳从糊了画报的窗户透射进房内,她就被一阵粗野的吵声惊醒了。穿衣下床草草梳洗,听那吵声似乎把整幢楼都搅动了,她忍不住下楼去看。
原来搬运社的大块头刘黑儿清早为卸一车煤炭,和同社的两个汉子大打一场,结果那两个伤腿伤手住进了外科,披着破布衫的刘黑儿借口胸脯子挨了杠子有内伤,要强行住入内一科,医生护士认为他无事找事想劝阻,反而遭他一阵臭骂,差点操起椅子砸人。小菁去时,值班医生已迫于无奈,让那黑黑壮壮红光满面的家伙办了入院手续,一场院风波暂时平息。
刘黑儿是小城有名的无赖,莫看他人高力大,干活却从不肯使大劲,是典型的油嘴泼皮。他在娃娃时候常在农贸市场转悠,穿件大布褂子腰间系根粗草绳,见到卖鸡蛋,果子的就去摸摸捏捏东扯西扯,结果有不少东西沿宽大的袖口掉进褂子里,不一会儿胸前背后就鼓鼓囊囊,被这小子厚颜无耻地称作“胜利果实”。受了损失的农民有的敢怒不敢言,有的叽咕几句遭他恶吼几搡也只好算了。刘黑儿自幼游手好闲不劳而获惯了,书也懒得读,长大找不到工作,只能仗恃一身雄肉当了搬运工。他也不是一无是处,因为爱坐菜馆听评书,倒有那么点肝胆义气,这当然要他酒足饭饱之后,缺吃少喝他连亲娘老子通通不认。
这黑大汉住院自然是笑话,倒也是他的小聪明,打伤了人家要陪药钱,不如自己闹入院两想抵消,一可不干重活逍逍遥遥,二可弄十天半月病假去泡茶馆打扑克呢。
小菁吃过午饭去上玉,到病房碰刘黑儿就有了麻烦。他不吃药也不打针,只眼鼓鼓励地盯着她,嘿嘿地憨笑:“妹儿也,哥子看到你心头就痒酥酥的,来给哥子香一个,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得毛病哟!。。。。。。”小菁一脸羞红不理他,把药袋放在他床头就往外走。刘黑儿厚着面皮捏了她膀子一把,倒也没有追着纠缠,她回到值班室包着两眶泪水,忍了好久才没流下来。
刘黑儿厚脸厚皮的调笑使小菁忧心忡忡,生怕他从什么地方窜出来骚挠自己,在男女关系本来纷杂闲言碎语一向不少的医院里,稍有姿色的女护士最怕男病员惹事生非。她小心翼翼,尽量不和本就没病躁动不安的大块头接触,巴望来个有权威的领导逼他早点出院。
到了黄昏,一个身份特殊的病人住进了紧靠护理室的单人病房,还是有些自恃清高的院长亲自陪同来的。明确指示医护人员要对他进行特别护理。
这人就是县革委文卫组长李正昌。
见到这个个子矮小眼珠炯亮的男人,小菁不由心房怦跳双颊绯红,再看那毫无病态精神充足的的样子,暗暗怀疑他抱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,并且是冲着她来的。母亲的警告,萍姨的叮嘱,她虽认为是担心过余,可内心深处却时时警惕,一失足成千古恨,再在男女问题上有个三长两短什么都毁了。到医院工作以来,对她有好感病况意的男人不少,她尽可能疏远仅保持一种普通的同志关系,所以有好事者悄悄叫她“冷面天使”。
精通医术的院长也不知这位大组长得了啥病,心想他是在革命权力机关太劳累想找个安静处休息几日滋养精神,就做顺水人情给他开了些营养补品,任其在特设的干部病房逍遥。
李正昌心怀鬼胎念头转到那年轻秀美的女护士身上就热血乱窜,可他表面冷静不苟言笑。打针吃药也老老实实,好像这位人物真是来抱病求医一派虔诚服帖。医生护士不得不为他奔忙,床单枕套全换新的,有阿谀者还在床上柜上摆了一束艳丽的塑料花。
李组长并没有点要谁护理,责任心强的护士长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妇人,她倒认真负责处处热心关照,弄得矮子浑身是气又不好发作。好不容易捱到晚上,内一科值班护士只剩小菁一人,他才快意地吁口气,在房内“守株待兔”,在心头盘旋已久的美事,使身上的每根汗毛都激动得直抖。
病室里有了两个不守本份的男人,小菁晚饭后进值班室便有不祥预感,但她又不能不硬着头皮去对付一切。护理病人是她的本职工作,何况她刚来医院不久,还没转正,任何事都得加倍努力才行。
“小妹儿呢生得乖,哥哥我嘛那个喜心怀。。。。。。”刘黑儿吃饱喝足之后,歪躺在病床上扯开喉咙吼野歌。小菁送药去时他瞪着眼睛瞅她的胸脯子,唱得更得意,大概炫耀嗓门去了,没对她动手动脚,出病房时惊出一身冷汗的小菁松了口气。
干部病房虚掩着,小菁推开门就紧张心跳,她明白自己必须面对这个自以为对她有恩的男人,宁愿自己猜疑有错而自责,也不愿出现母亲担心的那种事。
女人眼睛敏感,直觉准确,跨进门小莆就知道要出事,但端着药盘的她无法退出,只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步走进去。
李正昌正倚着床头读报,床柜和枕上摆了不少红头文件,表明一位革命领导干部虽然生病入院也不忘国家大事和革命工作。其实他的耳朵竖着倾听眼睛瞄着房门,整个人都在心猿意马想入非非,什么社论要点,什么文件精神,全都成了他自编自创的黄色下流文字。
李矮子自诩是研究女人的专家,肥妹、春那些号女人是他的下饭菜,想吃就吃想丢就丢。柔弱温和的莲,是唯一让他动了真心的女人,他费了不少功夫心力才尝到些甜头,至今回味无穷。只可恼好事短暂,梦难重温,他爬入县城登上要位,对那美丽女人只能可望不可及了。小女人春虽能满足些欲望填补些空虚,而他每每一想着那张清丽无比柔情万端的面容,就留恋万分欲浪大动,不能自持通宵难眠如同生一场大病。这是恋情,还是欲求?他自己也分不清,小菁的出现,使他压在心底的死灰复燃。这女孩跟她母亲一样柔丽俊美,那年轻的生命饱含生气,和当年在巴人村他第一次见到的莲简直如同一人。小菁是莲的化身,莲的再现,如雨后的红莲一般亭亭玉立,他心里那几近灭亡的“情感”,一下如帜如旗在浪荡的风中哗啦飞飘。于是这只全身毒疮的癞哈蟆,绞尽脑汁也要吃一口天鹅肉了。所以小菁啥时值夜班,他啥时入院,如何下手,色胆包天的家伙都作了周密了解和安排。圈套已经设好。只等猎获小鹿了。
“李组长,你的药。”小菁虽感觉气氛不对,还是硬挺着过去把药放在床头柜上,心跳脸红腿杆发软,随时准备夺门而逃。老练的李矮子放下报纸,朝她微微一笑,和颜悦色道:
“小菁呀,听院长说你工作很不错,看来我下狠劲调你来也不错嘛。陪我坐一会儿,有些事要跟你说呢。”像有只无形有力的手掌按在肩头,小菁不由自主地坐在了离病床不远的木椅上,愣愣地看着这个容光焕发病态全无的男人,李正昌用热辣的目光罩着她,那张美貌生动的脸使他心血高涨,口也发干发操。房门敞开着,他起身悄悄用脚一勾便关上了,嘴里还说:“风好大。。。。。。门关了也好。小菁,李叔要给你谈的话,很机密呢。”小菁慌张惶然,却又没力量跳起来马上离开,只暗暗对自己说:“如果他敢耍流氓,我就大吼大叫。。。。。。”李正昌是此道老手经验充足,他笑着真诚地说:“小菁莫紧张,我是想给你讲讲我对你妈妈的感情,这些话在心头憋好多年了,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倾吐。你长大了,和你妈妈年轻那阵子一样好看,我。。。。。。”“李组长”小菁要断他。“我不想听这些。你有病就好好养病,胡思乱想伤身子。我走了。。。。。。”到手的鸟儿岂能让它飞了,李正昌一把拉住她:“莫走,小菁,我这个人是长得不咋样,感情却很丰富哇!我看见你就想起我跟你妈妈那段情,就忍不住想找她再次亲热快活。。。。。。然而安宁镇不远,你妈妈却离我太远了,而且她也不是当年那个漂亮迷人的女人了。。。。。。我、我的心好难受,以为天底下一切美丽都不存在啦!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倒在我心头的莲又鲜活啦!小菁,我好激动。。。。。。”
小菁被他紧紧拉着又气又急:“李组长,莫这样,我。。。。。。要喊啦!”李正昌不但不松手,反而顺势搂抱着她,嘻笑道:“嘿嘿,小美人儿,你喊嘛,全医院的人跑来看我也不怕。当我不晓得哇,你十六岁就跟男同学生了娃儿,我说你勾引革命领导没有人不信,那你的工作就泡汤罗!乖乖地让我玩一玩,包你有许多好处,嘻。”
天啊!怎么碰到这么个人面兽心的家伙,小菁又悲愤又害怕,周身软弱无力动弹,张嘴想喊又吐不出声。心底里老响着一个痛苦的喊叫声:“小菁,勇敢些,绝不能让这个老色狼糟蹋了!你有过一次糊涂和软弱不能再那样了啊!”
惶恐和晕眩中,她感觉有只手紧扣着她的腰部,而另一只手在她丰满的胸脯上揉捏,一阵恶心她差点呕吐出来,与此同时一股力量从脚底昂然上升,她扬手就给那张浪笑着的猴脸一记耳光。“啪!————”{李大组长的面孔顿时歪扭不堪,显得异常丑陋,随之恼羞成怒,把她掀到床上欲火熊熊的身子不顾一切压下去。
小菁拼尽全力挣扎,在那只邪恶的手顽强有力地伸向她裤带的时候,出于保护女性贞操的本能,她忘却了一切可怕的威胁和后果,扬声大嚷:“来人啊!——”
“你喊!你喊。。。。。。”李正昌吓得魂飞魄散,赶快抓个枕头去堵她的嘴,这时他已无法控制自己,非要把这垂涎已久的漂亮妹儿搞上手,不然他会发疯的。
“砰!咔啦!————”房门被人一脚踢开,一个黑壮大汉猛冲而入,一把将瘦小的矮子揪起来,大骂道:“我日你娘!在医院耍流氓,非把你鸡*割了不可!”
李正昌还不倒威:“放手!你晓得我是啥人?”
“你不是人,骚狗一个!哼,县革委的大干部,老子正想收拾哩!”刘黑儿朝他裤裆 就是一脚,又狠又准,“看你狗日的这儿还硬不硬。”
全身直抖的矮子哀嚎一声,卷作一团滚到屋角去了。
小菁站起身子,从容地理理散乱的头发,朝刘黑儿感激地一笑,就走出门外。刘黑儿和一群围观的病员,不由朝她投去敬佩的眼光。
县革委文卫组长在住院大楼强奸未遂的丑事,很快满城皆知激起公愤,县革委的主要领导们更怒不可遏,副主任炳福气得咂碎一只水瓶,用带山西味的川腔吼道:“真不像话,让这么一个流氓坏种钻进了县革委核心领导小组,不晓得干了多少坏事,坑了多少女人!非严厉打击不可!狗东西!”主任老高也猛然清醒,悟出了那家伙的虚假面目,最后那点情面也一扫而光,立即召开常委会议,作出了“开除李正昌公职回公社监督改造的决定。”
这次事件,县委大院的两个女人,也受到震动,一个是萍,一个是美红。
萍对李正昌有意侵犯自己的亲侄女最为恼恨,认为也有侮她本人的尊严。由此联想莲姐曾在巴人村小学与那道德败坏的家伙相处好些年,是否也受过纠缠或者欺辱?不由有些不寒而栗,不敢往深处想。炳福要去开会,研究对李矮子的处理,她铁青着脸只说了一句:“那猪狗不如的东西,还留在你们县革委,我就搬到安宁镇和莲姐住!”她去县医院宿舍看望小菁,一直硬撑着的姑娘终于扑在她情里痛哭一场。“小菁,这回你做得很好,给我给你妈争气了。”她含泪轻抚着侄女的黑柔秀发。小菁抽泣着说:“八姨,我的命运怎么这么苦啊,走到哪儿不是麻烦就惹事。。。。。。”萍捧起她的脸蛋,用手巾抚去面颊上的斑斑泪痕,望着那年轻女性特有的红润丽光,感叹道:“小菁,不是你命苦,而是长得太好看了。我们家的女人,都是这个命。。。。。。”
是的,漂亮不凡的女人命运也不会平凡,是苦是甜,其滋味只有她自己才真正明白。
美红得知李正昌翻船出事的消息,先吓了一跳,随之镇定下来心里又一阵快意。这个了解她“事情”太多的男人,也是她的心头之患,能及早剪除倒是她的幸事。在家里她装着啥也不知道,对丈夫也不问长问短,倒是老高憋一肚子火沉不住气,给她讲:“这次我非要整治李正昌那混帐不可!他把脏水都泼到革命政权机关里来啦!”乍一听她有点心惊肉跳,以为老高顺藤摸瓜又抓到些自己的丑事,细听才知是他对一手提拔起来的李正昌的愤慨之言,陡悬的心才慢慢放下,本来白皙的脸面冷黄了许久。幸好北方汉子不会察言观色,否则露出的马脚就藏不住。美红没料到李正昌会偷偷溜进小院来找她,气得她七窍生烟又不好当面发作,又怕被人撞见再生闲言杂语。矮子这次到还知趣只站在花圃旁边连台阶也没敢上,他哭丧着脸说:“美红,看在过去我为你和老高忠心耿耿效劳的情分上,多少拉我一把,哪怕能回学校去教书,也等于救了我啊。”美红强忍厌恶,想打发他走:“老李,老李,我跟老高说说看。你这回惹的祸也太大啦,就是老高肯放你一马,炳福那蛮汉子未必肯哩!”李正昌明白自己四面楚歌,老高美红是他的唯一指望,他恨不得扑过去添美红的皮鞋,流着泪说:“美红,帮我过了这一关,我为你做牛做马都行啊!求你啦。。。。。。”美红真想吐他一脸口水,口里还不得不应付道:“老李,我会尽力的,不过你也要有思想准备。。。。。。往后嘛,莫来找我,实在有困难,托个可靠的人捎个口信来,我晓得咋办。”“美红。。。。。。”愈加显得矮小的李正昌感激涕零,那闪着白亮水光的眼珠使惯于演戏的女人不敢正视。
为求生存的紧要时候,再委琐卑鄙的人也有那一点感人的真诚,而且不再是假象颇能打动人心。美红背过脸去,如同在戏台上做了一个表达某种同情的动作,让台阶下走投无路的矮子心里又燃起微弱的希望。
小女人春听到那些经过好事者添油加醋的消息,自己遭那家伙引诱、玩弄、欺辱的情形逐一回闪脑际,悲愤懊悔之后是一阵解脱的轻松。她真想打扮得俏俏丽丽,在小城由东到西走一遭,来庆贺一个女人的新生。
春是在李正昌的诱惑、调教下省悟人事情事的女人,充当了几年泄欲工具又当皮球一样被踢给了另一个男人,她也有了小小的心计,可以用来对付男人。一个女人成熟的标志,是她不再被男人左右,即使她对这个男人充满爱情。春是成熟的女人了,尽管成熟得有些畸型。
李正昌到机关宿舍找到春,她和林华离婚后就从学校搬出来,又成了单元身女人。没出事前李正昌溜去纠缠,倒也能尝到甜头,如今成了过街老鼠,他抱着侥幸心理去碰碰运气。他也知道,经历几个男人之后,春不再是那个胆小怕事虚荣心重任他摆布的小女人了。
春的寝室布置得干净简洁,有股淡淡的香味,是香皂、花露水和女人身体混合的气息,使李正昌受到挫折冰冻心底的情欲迅速复苏,差点儿忘乎所以,倒是女人冷静的目光提醒他正面临严峻现实。春知道他会来,想好怎么对付他,她再不那么畏惧他了,因为他不再是那个可以控制她命运的实权在握的领导人物了。
听到那男人的不安喘息,春很想笑,想冲他说几句刻薄话,而红润双唇只抖出点笑意,冷淡地问:“找我有啥事吗?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干部,啥忙也帮不了呀。”李正昌双目精亮,直直地盯着她,发觉这女人虽不俊美却也有些城里妇人的韵致,突然令他格外留恋。他说:“春,无论如何我们之间那断情都很宝贵,中是我一时糊涂没有珍惜,现在还不晚,我们。。。。。。结婚吧。”春没有太吃惊,微笑道:“李正昌,你讲这话不怕犯重婚罪吗?我是想再嫁人,可对象不会是你呀。好歹我还是吃供应粮食工资的国家干部,要我跟你去巴人村做农民婆娘,亏你想得出哟。”矮子打个冷颤,昏热的头脑才清醒了些,明白自己已经是个无职无权的地道农民!仍不死心:“春,我李正昌不会倒下去就爬不起来,说不定哪天又时来运转东山再起。只要你在这困难时候拿我一把,我就把你当观音菩萨供起,哪要你去巴人村受苦哟。至于家里那肥婆,我早想一脚踢开,这回机会来了。春,相信我对你的一颗心一片情。。。。。。看在我们可爱女儿的面上。。。。。。我求求你。。。。。。”春的心潮波动几下,很快又平静了:“李正昌,话说多了是一包水,说实话,我又有了男人了。我们相处很好,商量过段时间就结婚。”矮子一听傻了眼,不甘心叫道:“你撒谎!你骗人!春,你刚和现行反革命分子林华扯脱关系,小城有哪个男人会这么快和你好呢?”女人脸颊绯红,恼道:“你莫把我春看扁了。有男人喜欢呢!李正昌,走吧,我们之间早没啥了,往后也别来找我。”李正昌这才明白自己处境的悲凉,照心头的狠劲他真想冲去给她重重一记耳光,可他只能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,喃喃道:“春,莫太绝情,你我终归好过一场,一日夫妻百日恩嘛。我实在莫法,还得来求你哟。。。。。。”
厚脸皮矮子离去后,春心头打鼓,我随口说又有了男人,是要打消那家伙的奢望。他不肯死心,我倒不如真的找个男人,就让他做做挡箭牌也好啊。小城里哪个男人合适呢?她倚在窗前左思右想,心头忽地一亮:有了就是他!他坐过牵房,也不是多正派的男人,把主动找他的女人拒之门外,就是个大傻瓜。
春对着梳妆镜刻意打扮了一番,绣花衬衣配上彩条方格长初,使丰满体姿显出几分秀条飘逸,裸出的雪臂和小腿对男人至少有些惑力。她对镜中人一笑,自语道:“你还有点好看嘛,他不要你才出个鬼呢!
易杰对本职工作不感兴趣,找到机会便溜回父母给他的那间小屋,翻翻小城三教九流那儿借来的《七侠五义》、《三言二的》一类杂书,打发漫长难挨的时光,没有了通宵达旦的批斗和辩论,以及真枪实弹的派性武斗,小城显得安宁多了,易杰反倒不太适应整日骚动不安,书中的男女勾当又煸起狂乱情潮无处宣泄。自从想和少年时的梦中情人欢好受挫之后,小城的所有女人在他心目中都暗淡无光。他明白那次是上苍恩赐的良机,绝不可能重复,被爱火烧焦的心却渴望开出新的花朵来。
春的主动来访易杰没有惊讶。单身女人比单身男人更为寂寞。男人比较喜欢主动的女人,即使那个女人并不很中他的意。
易杰从春水泣生辉的颜面和花枝招展的打扮,便有些明白,丢下书斜睨她道:“啥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啦?“春双眸秋波一荡娇声道:”哟,易杰,你帮我那么些忙,人家来看看你也不行吗?“易杰笑道:”我可是从牢里出来的人,你就不怕招惹事非么?“春的笑容显出些娇媚:”你把话讲到哪里去了呀,易杰,你又勇敢又帅气,不少女学生还把你当革命英雄哩。“易杰品出了她话里的味儿,逗她道:“春,你呢?我在你眼里肯定是个无恶不作的杀人犯。”春笑道:“你呀,猜不着我咋个想你。易杰,我见一本书上说过,杀过人见过血的男人才是英雄汉子呢。美女爱英雄才成书啊,只可惜我不是美女。。。。。。“羞红袭上脸来,小女人不太好看的容颜也有了几分消丽,一对水灵淡黑的眸子也有点脉脉含情。易杰对男女情事并不老练,也不至于拒绝一个主动上门略有姿色的女人。他掩上门,一只手揽着春的腰,发觉她全身颤抖得厉害,自己也开始冲动。俩人都明白要发生那件事了,而且都乐意发生。行动前女人已有点痴迷,男人却略有冷静。易杰说:”春,有句话我讲在前头,我们可以有点关系,可是,你莫指望我会跟你结婚。“女人搂着他的脖子,呢喃道:”易杰,我只想跟你好,没想那么远。。。。。。“
女人仰面躺下,易杰顿时热血喷张,扑上去粗野地拉下那块遮羞布,并像一只被激怒的兽一般开始放肆宣泄。。。。。。这感觉跟与渴望和燕亲热那次的臆想幻觉完全不同,一次是充满爱意的诗篇,每个动作都充满温情;一次是兽与兽之间纠缠的冲撞,除了发泄欲望还是发泄欲望,跟爱没丝毫关系。女人的娇喘呻吟声很大,更使易杰有种置身原始森林兽性发作的感觉。这也是一种畅快,他已等待许久了。最后俩人都大汗淋漓周身瘫软,紧贴一团纹丝不动如同死去一般。
就像两只从深山洞穴里醒来的狼,起身就对先前发生过的你死我活的激烈欢爱失去了任何记忆,用舌头头舔舔自己的皮毛就要各奔东西了。这出奇的理智和冷静,令春和易杰都很吃惊,他们内心异常明白,男女间的一场交易,往往如此结局。
易杰说:“春,记着我的话。如果你还有别的想法,我们就到此为止。“
春说:“我从没指望你做我的永久男人。易杰,跟我往来几年就行了。我需要你。说心里话,和林华过那么久,他一次也没像今天你这样满足我。”
易杰说:“那就暗中往来吧,春,不许你再到这儿来找我。有机会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。”
春说:“我晓得你还要找个中意的女人结婚,男人的面子不能丢。易杰,你也要记住,女人为了爱是可以不要面子的。我想,我不会爱上你。”
易杰说:“那更好啊,春,我知道你在利用我对付某个男人,说明白点,我们正好相互利用。”
春说:“你实在聪明,易检,你真是个男子汉。”
易杰说:“你是在恭维我哟,不敢当,不敢当。春,我们以后少说多做,双方满足就行啦。”
女人会意一笑,站起来整理几下衣裙,头发就走了,一句告辞的话也没有。
易杰掏出一支烟点燃,慢慢抽着,又拿起那本又黄又旧的《二刻拍案惊奇》翻阅着,嘴角流出冷嘲式的浅笑。
一直怀有企图想在小城找个避几窝的李正昌,天天在阴暗处窥探小女人春的私生活,当看清跟她搭上关系的男人是易杰时,本来很凉的心一下坠入冰窟,僵硬麻木得失去了任何知觉。
这个玩弄过小城的男人,现在被小城彻底抛弃了,除了回到巴人村,回到那个还有他老婆名份的女人身边,他简直无路可走。
他万分赌咒这个县城,这个世界,而他又万般无奈,那矮小委琐的身子和奸邪狡诈的头脑,再也生不出任何力量来了。
一条被逐之犬,急急慌慌逃向山野,那儿就是一生的归宿吧?
有时几落几起的李正昌还不甘心。
肥妹在巴人村过日子,全靠一点虚荣心支撑着。丈夫在县里成了有职有权的从物,尽管四处拈花惹草不把自己当他的女人,名份上还是她肥妹的男人,有印了大红“喜”字的结婚证保证。
这女人在村里举止轻浮不招人好感,有点事就边嗑瓜子边四处夸耀:“哟,我们正昌呀,又在县城大礼堂作报告,全县的书记、主任、科长局长都竖起耳朵听哩。。。。。。”“听说过么?我家正昌陪一个省城来的大官检查工全,坐着乌龟壳壳四处跑呢,嘻嘻,就是电影里美国大官坐的那种呀。。。。。总要我搬到城里去住,闹热是闹热,好耍是好耍,可我是乡下女人的命,屋里的猪啊鸡啊咋个丢得下哟!。。。。。。”村里男女先还对她的话置之一笑,听多了听惯了也就麻木厌烦,当作耳边风,而肥妹还是说得起劲,好像她真的活得风光滋润,非要乡亲们分享不可。其实她那当了官的男人对她咋样,全村人都清楚,只是不愿把她话里的底子揭穿,伤她的心。这个女人,活得可怜啊。
深夜人静孤枕难眠之时,肥妹的确流过不少冷泪,咬牙切齿咒骂过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。他极少回家,偶尔回来一次在老木屋和她同床共枕,也委难行夫妇间的好事。肥妹打熬不过厚着面皮去撩拨他,男人掀开她的手恼道:“讨厌,人家走了山路,好累。。。。。。”又怕惹怒她胡闹,又哄劝道:“乖妹儿,下次进城吧,我们好好弄一回。。。。。。”等肥妹热着心肠进城,他又冷嘲热讽冷嘲热讽冰冰把诺言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肥妹的心冷了热热了冷,久而久之倒也不在乎了,只要那个当官的男人还是自己的男人,其它能忍就忍。她曾巴望再有个娃儿,是儿是女都行,只用来证明他们夫妻还有情份,几年来她拜着指头算日子,缠着老公上身。不知是运气不好,还是男人遭城里女人掏空了,她肚皮一直是瘪的,气得直想去偷人养汉。肥妹正值女人的虎狼之年,心头常跑野马,有时实在憋不住,就跑到后坡大石盘上坐着,眼睁睁朝城里方向看。一层又一层青绿的紫蓝的山野,女人越看心越空眼越酸,忍不住骂出许多话,骂累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蔫蔫地下坡,回屋便闭门不现。
有时生产队一群女人聚在岩上干活,去县城的青石板大道就盘岩而过。肥妹常盯着来往的人失神,偶尔有具穿中山装像干部的男人路过,她还忍不住朝他说:“那位大哥,麻烦你进城去趟县革委,叫我家李正昌回趟巴人村,我要谢你哟。”村果性活好乐的女人,也给她开玩笑,指着岩下大叫:“哎呀,肥妹,你那当官的回来罗,有糖吃要请我呀!哈哈。”肥妹信以为真,朝岩边跑去口里叫道:“正昌,我在这儿呢!————”可岩下山道弯空荡无人,她回头看见几个女人正搂作一团大笑,情知上当,还愣愣地说:“你们莫笑,他是说要回来的,真要带好糖回家,我给你们一个人一大包,好么?”女人们笑了,也愣愣地望着一脸痴呆气的肥妹,抽口冷气,真怕把她逗疯了。
肥妹没有白念白盼,她那矮小精瘦的男人真的回巴人村来了,这次他自己背着胡乱捆卷的衣服被盖,手里提着七杂八杂的东西,身后还跟着两个押送的干部。李正昌垂头丧气,进村也振作不起精神,站在家门口的肥妹不知出了啥事,看着男人傻了眼,过好一阵才带哭腔道:“正昌也,快进屋嘛。。。。。。”两们干部不再管他,径直去找生产队长大元,交待上级领导布置的任务。
没过多久,村里老人婆娘就自觉聚在大黄桷树下,扯开了新鲜龙门阵,个个都有些兴奋。
大元娘说:“那姓李的不是好东西哟,往回在学校就打女老师女学生的主意,进了县城还得了呀,光看花都会看昏头哟。当了官又咋样,栽在女人裤裆里爬不起来。嘿嘿,肥妹还把他男人当个宝哩,癞疙宝一个,哼!”
一个婆娘说:“肥妹这回到因祸得福,把个丢了的男人捡了回来哟。”
夕老汉嘿嘿一笑:“检回一根干柴棍,点燃也不熬火哟。我早看过李正昌的相,小人得志鸡*硬,肯定要犯水性犯色气,这次没弄他去坐班房,还便意他小子了呢。”
一个婆娘压低嗓子说:“听公社来的干部说,姓李的是假装得病住院,要强奸莲老师的女儿小菁呢!小菁也是村里老少喜欢的女娃儿,再有啥事也要护着!李正昌是啥东西,大家前些年就看明白啦,他在县上得意的时候,老汉就晓得他要犯事,他压在巴人村人脸上的霉气,早该去掉他妈的啦!~”
众人七嘴八舌越讲越兴奋,骂像那个当官的人在县城栽了大筋斗,在巴人村倒成了大喜事。
肥妹家里很冷静,连看热闹的人也没有,她一肚子气,早早的关了门,平常回堂家也得意非凡的李正昌,没精打采坐在破竹椅上,望着天空发呆,女人喋喋不休的抱怨指桑骂槐的唾骂,他装着没听见,有点麻木犯傻,仿佛还没从这次沉重的打击中回不定期神来。
抱怨够了泪流够了,看着一直不回嘴的男人,肥妹又动了怜爱之心。赶紧到灶塘生火做饭,煮腊肉沙鸡蛋,还把藏了许久的巴山大曲从柜子里拿出来。
酒菜上了桌,肥妹瞪着依然呆坐的男人,轻轻吼道:“悖时的,还不过来胀呀!你也是碰到这号女人哟,挽上村里哪个女人,也一脚把你踢下老岩罗。”
李正昌仍不动,干巴道:“肥妹,谢谢你的好意,我。。。。。。实在吃不下。”
肥妹骂道:“你是稀泥巴糊不上墙啊,亏你还是个男人哩!哼,还在挂牵城里那些骚婆娘么?她们才是你的心尖尖命肝肝呀?见到自家婆娘,鸡*比烂红苕还蔫,你也配当人哟!”
怕她依性子骂出更难听的话来,李正昌赶块进屋上桌,看着丰盛菜肴就有些翻胃,伸手抓过酒瓶,吐噜噜就往肚里灌,一会儿就下去大半瓶。他喷着浓烈酒气道:“肥妹,你莫骂我,以往我是对不住你,可到底还是念了你的情分,没硬跟你打脱离。呃呃,我这人是花心,见了城里的好看女人就想搞到手。。。。。。他妈的,就是她们让老子倒了这回大霉,让人家像赶条狗一样赶出了县城。。。。。。那些女人好狠主,连瞅也不瞅我一眼,把我当什么东西呀。。。。。。呜呜。。。。。。我混帐!我为中人!你用打狗棒,把我撵出去算罗!妹儿也。。。。。。”
男人带着酒意一把鼻涕一把泪,女人又气又急的心一下被泡软了,她扑过去搂着他心痛叫道:“正昌也,你莫作贼自家哟,回到家里你还是我的男人,当农民也是过日子呀,只要你肯对我好,肥妹吃苦受累,也要把你这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教书先生供起哟。”
“肥妹,你。。。。。。你就像我娘。。。。。。”男人软在女人怀里,简直像个瘦弱的孩子。
女人抚摸着那嶙刚的肩骨,和那瘦削不堪胡子巴茬的脸孔,,真正伤心起来,可干热的眼眶再也没有了泪水。
那天夜里,狗崽白虎在后坡大石盘上嚎了许久。整个巴人村的老老少少都明白灵醒的白虎为啥而嚎,搂着一身酒气的男人的肥妹彻底失眠。狗崽白虎的嚎叫使她毛骨悚然了,可双手还是抱着昏沉死睡的男人不放,生怕那狗会冲进屋来撕咬他。
白狗叫了一夜,全村男女老少都睡得踏实安祥。罗老汉入睡前还咕噜了一句:“白虎叫山,避邪哩。。。。。。”
李正昌从沉沉醉梦中一觉惊醒,从木窗透入的天色才蒙蒙发亮,他看看依畏身边的女人,心头索然无味,爬起身轻脚轻手走到厨房草草洗漱,抓了把锄头拉开后门走出来,清冷的含有草木气息的晨气袭来,他全身不由一抖,思绪抖然清晰,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处境,免不了灰心丧气。
他茫然乱走,不知自己要去干什么,到了村边一道杂树丛伯岩坎,被一条虎虎敦敦皮毛怒耸的白色大狗拦住去路,才惊惶站住,吓得一脸土白。
“汪汪!————”狗崽白虎把积压了一夜的怒气,冲这个矮小男人发泄,凶狠而又威武,李正昌想用锄头赶开它,反激恼它大发雷霆。“嗷!——”地一口咬着锄把,惊得他赶紧撕手,落魄地哀叫:“狗,狗,莫咬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白虎,莫闹,快过来!”
一个洪亮声音从树丛后传来,狗崽立刻止声,锐亮刺人的眼光还盯了李正昌片刻,才腾跃着奔回主人身边。
面对壮威严的生产队长大元,李正昌人又矮了半截,低头不敢看他。离开小城时,他就知道要过大元这一关,没料到这么快就狭路相逢了。
大元是特意来恭候他的,汉子为公社干部带来的消息彻夜未眠,布满血丝的眼珠有些令人畏惧。

大元说:“她李的,晓得回巴人村以后,该做啥吗?”
李正昌慑于汉子的气势,怯怯道:“我。。。。。。我回来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,争取老老实实脱胎换骨做人。队长,我是犯了错误的,求你高抬贵手。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。。。。。。”
大元居高临下冷笑道:“你好得意的人,当官那阵衣襟角角也扫死人哩!姓李的,你那不是啥错误,而是犯罪,巴人村尤其挠不了你!狗日的,你当年仗着校长的牌子欺负莲老师,如今又借县革委大官的势力竟敢打小菁的主意!真他妈一个卑鄙坏种,早该把你裤裆那根骚筋一刀割啦!。。。。。。”
他越说越气,冲过去扬手主朝浑身颤抖的矮子劈面一拳。
“哎哟!。。。。。。”李正昌不敢躲闪,尽出的的鼻血流了满脸,腿杆一软跪在了泥地上:“大元,求求你莫打,我,我再不敢啦。。。。。。”
大元又一脚把他踢翻,恶狠狠道:“狗东西,你再动小菁一点念头,也就没有活命,老子要亲手杀死你!听明白了么?”
“明白明白,哎哟,大元兄弟,我都落到这步田地,哪儿还敢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哟!。。。。。。”
李正昌低声哀嚎着蜷缩在岩坎边,大元厌恶地瞪他一眼,转身向刚刚洒满朝霞的村子走去。狗崽白虎还不时回头,对那一脸血水的人吼叫。
到了村口,大元和发现罗老汉和他几个老伙计,正聚在大黄桷树下。先前那一幕他们看得一清二楚,几张带霞光的老脸,对他露出赞赏的微笑。
他婆娘菊儿,也站在小学校门口的石阶上,专注地望着他,眸间带有柔美的温情。
再一留神,才知道每户人家都过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夜晚,每家门口的男人女人,好像从昨晚上起就在等待他对那个巴人村的败类采取强有力的行动。
一股又亲切又质朴的情流,在黧黑健壮的汉子周身汉涌,昂头吼出几句山歌:
“五月(哪个)巴子花儿(依哟)白又白,
妹儿(你哟)那个心思(嘛)哥子最晓得。
。。。。。。“
那次骚扰事件过后,小菁从小城回安宁镇,休息了几天,要平息情绪摆脱那场恶梦的纠缠。
莲为女儿又担心又宽慰,老何买了鸡炖汤给受了惊骇有些消瘦的继女补身子,小菁在家抱着儿子寻求安静,可也免不了有关心她的人来问长问短。
喜欢说人闲话尤其善传播男女风流韵事的小镇居民,这次出奇地安静,众口一辞说小菁的好话,骂县革委那掌了文卫大权的矮子不是个东西,好像小菁成了戏文里美丽忠贞勇敢不屈的女主角。她不惧诱惑敢拉权贵栽在狗屎堆里,让全镇人又痛快又骄傲。有人还说:“样板戏看烦了,倒不如把小菁的事编出戏来唱,保证又好看又感人哩。”
小菁还是成了小镇人的话题,这本身就令莲和小菁不安。她们都不希望成为人们注意的焦点,能过平淡无奇的生活,才是幸事。
家里的风波是王永辉挑起来的,他泡在丁安路口的小酒馆,听人闲聊李某企图强奸小菁结果丢官丢人的故事,憋了一肚子气加上酒精作怪,回家便发作:“小菁,你在县医院干的好事!哼,丢人真丢出水平了。”小菁知道他会有一场闹,平心静气说:“我行得端坐得正,一点也不丢人,永辉,凭良心说,我对得起你和儿子,对得起这个家。”王永辉成心找事,冷哼道:“你生得一副好面孔好身段,在县医院稍稍卖点骚,哪个男人不心头起火?你呀,瞒得过别个瞒不过我,你进城就是想招惹男人嘛,哼,母狗不摆尾巴公狗敢上啊?~!。。。。。。”“啪!”一记响亮耳光打在他脸上,是莲气愤不过冲去打的。小菁却望着他一动没动,未变的面色上浮着一丝微笑。莲恨恨地说:“王永辉你真不是个人,我小菁哪点对不住你?她进城去工作还不是为了活你们的儿子呀!你脚不瘸手不缺,整天在镇上游手好闲,以为你老汉那公社书记的牌子可以吃一辈子呀!咳咳。。。。。。”她连连 咳喘脸孔被胀得紫红,再也说不出来,小菁扶着母亲,对丈夫说:“王永辉,我妈本来有病,你无事找事闹,是想气死她呀,有句话我早想对你讲了,中学时候我们是有那么一段感情,我不会否认,可我们真产该仓促结婚,害你背了这么大个包袱,活得也不自在,如果你对我不放心,又活得那么累,我们不如分开过,也许你爸爸会设法给你弄个好前程,你的日子就好过了。”岳母的一记耳光,小菁的一席话语,使王永辉头脑清醒多了,嗫嚅道:“小菁,我心里烦躁,喝多了酒想去睡觉。。。。。。”说着他迈着高低不平的步子走向门外,他是要回他自己的家里去,好像留在这屋里睡觉也不安稳似的。
“小菁”莲哽咽着抱紧女儿,“你这么年轻,受的委屈比妈还多啊,我心里好难过哟。。。。。。”守在一旁的老何也陪着她抹泪,这个善良忠厚的男人把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,都系在这对苦命的母女身上,小菁依儇在母亲怀里,轻声说:“没啥,妈,我经得多了,也想得开了。你自己要多保重呀,看你头上的白发,又多了呢。”莲内心叹气,脸上还是勉强笑笑。对女儿说:“小菁,你在变呢,比妈年轻那阵要开朗多啦。我碰到那号事呀,只有怨命脉和流泪,好苦哟。”小菁反要劝慰母亲:“妈,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。我在城里晚上一个人也老想事,想来想去想穿了,我们现在都要好好活,就像萍姨那样活得实在也好。”莲说:“是啊,再回去二十年,妈也要学你萍姨的活法呢。只可惜我老罗,活得再好也品尝不到多少滋味罗。”小菁听了有些伤感,但不表露,笑着说:“妈,你一点不老,还那么好看,和萍姨走在一起也各有风度哩。”“是吗?你跟妈妈开玩笑哟,鬼丫头。”莲把女儿搂得更紧,抑郁的心情一下舒展了许多。
小文从巴人村来到小菁家,倒打乱了她心里短暂的平静,她真切地知道,这位表哥是人世间真正关心她的男子,除了母亲和姨妈们,他最值得自己信赖。她想他来,又害怕他来,由于血缘关系他们之间的感情仅能止于兄妹,而他的关心又令她既喜悦又不安。在不可逾越的情感矛盾中,他们从小女孩小男孩长大成人走向各自的生活。却能保持永远,他们谁也不怀疑这一点。
小文见到她不想追问什么,那件事虽没对小菁造成伤害,本身也令人讨厌的了。聪矗的知青知道那些普通的安慰话,已经没有多大作用,小菁需要的不是廉价的同情。离开巴人村的时候,他从自己的书籍里挑选了两本书。一本是《简爱》,一本是《马丁依登》,他希望夏洛特勃朗蒂和杰克伦敦,能带给小菁一些精神力量。
捧着两本难得的书,小菁眼里燃起火一样的光芒,高兴道:“太好啦,小文哥,我在住院部值夜班好寂寞,正好看这些书呢,我想自己就是读书太少,对人世间许多事都懵懵懂懂,你肯在这方面帮助,小菁也许会变个人呢。”
小文端详着她,下山时的担扰减轻了许多,这种时候能听到她的笑声,不表明她正在变吗?他说:“小菁,你比前两年开朗些了坚强些了,这就是好变化呀。”
“是吗?”小菁黑亮清柔的眼睛望着他,有点玩皮地一笑,那个在巴人村和他一起采野花的小女孩,仿佛从笑容里一跳而出,看得他眼热。
她的睫毛太长,又太软,轻轻地朝他那些么一眨一扇,便有柔柔的含香的风儿,荡入他敞开的心扉,发出令全身欢泰的声波。这感觉小文好久没有过了。
他说:“是呀,小菁,你跟两年前是不同了嘛。”
小菁明白了他话里的做含意,坦诚道:“小文哥,我这么一个年轻女人,已经经历了那么些复杂曲折的事情,而且好些事是过后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,震惊和后悔都来不及,有时只能自己对自己说:生活来得好快!我怎么成人家的妻子啦?我怎么成儿子的母亲呼?苦恼的问题伴我一天天长大,我知道我变了,不是那个单纯可爱的小菁了,可我一直在努力变好,小文,你相信吗?”
小文说:“相,当然相信,小菁,你也要相信,在我和妈妈还有小姨的眼里,你还是巴人村那个天真的小女孩,希望你好好的生活。”
小菁把书捧在怀里,又黑又曲的睫毛扑闪扑闪,那尚未完全逝去的少女稚气使她容颜生辉。像受到某种至深的感动,眼里有泪花在轻轻闪烁,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:“我相信,永远相信。”
小文真想拥抱她,吻去她长睫上银珠般的泪花,可他只能端坐着欣赏她,像欣赏一尊纯真美丽的女神雕像。一个女人在温柔中有了刚强,就更可爱了。


一九七六年十月之初,从北京、省城和州城陆续涌来许多令人兴奋的消息。一些带传奇色彩的故事也开始飞快流传。一向冷清的邮局热闹多了,每天都有不少人主动去等候信件,那些来自背北方的信件常常会引起众人争看,因为信中的一段话语或者夹在封内的一份传单,往往使人产生莫名冲动奔走相告,不一会儿全城又有了新话题。
小文在巴人村呆不住了,和许多知识青年一道回了小城,也常去邮局门口看报看信,听种种消息种种议论,深切感到这个远离政治文化中心的小城,也即将和全国一起发生巨大变化。人群中他见到了穿白色护士服的小菁,她们医院离邮局很近,谁也不肯放过激动人心的最新消息。小菁的脸庞扑闪着红润光彩,好像感觉小城的变化,也能改变她整个生活似的。秀丽女人内心有了某种希望,她容颜会随之显得更为风彩漂亮,即使她姿色普通,那希望也会使她生命吐辉动人一时。
文化馆前的球场,又开始有了蓝球赛,东街西街的知青们从各处山乡回来,不约而同抛开那些忧郁烦恼的心情,又汇聚到球场上来了。他们很少交谈议论邮局前的多种惊人传闻,只是激烈地比赛,从拼命奔跑中淌一身大汗,使在乡下压抑很久的情绪得以宣泄。几年劳动锻炼,体质单条的小文健壮多了,微黑的肌肤在十月的阳光下油光闪动。不过他运球不那么灵活,投篮也不那么准确了,但他还是欢快地奔跃着,仿佛有倾泻不完的精力和激情。
许多原来蜗居在家的小城人,也从大街小巷走出来,走到了十月的阳光下。他们对革命造反争权夺利从热衷到厌倦,后来对许多风许多潮麻木不仁,宁愿在自己灰暗、潮湿、狭小的住房里蜷伏着,只过单调的吃饭穿衣的日子,有时对冷热风雨季节天气变化也漠然置之。十月的消息确实非同寻常,令已僵枯的希望之草又在人们板结的心地重新发芽生长。那滋滋的草声,也温润了十月的小阳春。
县委机关最为敏感,最为骚动,有些人愁眉苦脸,有些人喜笑颜开。炳福是最不掩饰的一个,每听到一个有利消息就振奋不已,裂开大嘴又笑又嚷:“日他娘,好久都没有这样痛快过啦!老子从来不信,我们这些扛枪打仗解放中国的老革命,还要受那些大字报里爬出的龟儿子的窝囊气,呸!老子身上一个伤疤,也抵他革命半辈子!”老高比较沉稳,内心的兴奋之情也免不了溢于言表,好像一支大队伍刚完成一次胜利战役,他是冲锋陷阵的功臣之一。美红也比往常活跃,最爱把听到的小道消息,眉飞色舞传遍整个机关大院。她也不记前嫌,主动到萍的办公室或者家里窜门,好像让她卷恋的五十年代的风光又要回来了。萍对那些五花八门的消息不是都无动于衷,只是炳福和老高他们任何政治上的胜利,都无助于改变她的家庭生活,如果小文的境遇能随之改善,就是唯一对她的安慰了。她当然也想着修文,但有他那两们战友的钳制,他要担负重任也很难。再说他惹位居要职,诸事缠身,对他们近在咫尺远在千里的现实处境又推一层,更叫她心冷意寒。她理解炳福的亢奋和躁动,因为他是是个革命福将,仅凭直觉也能预感到这场胜利将给他带来什么好处。
省城、州城的消息更为确切直接,一会儿某某被捕了,一会儿某某革职了,一会省委召开了什么重要会议,某某居然没有出席。偶尔有些不利消息之中,这情形有些像一九六六年十月的重复。
一个月黑之夜,县委机要室接到紧急电话通知,要老高马上赶到州城,参加地委扩大会议,传达和落实重要的中央文件精神。本来机密的通知内容,竟在数分钟内传遍机关大院,流向整个小城。人们顿时绷紧心弦,感觉等待已久的大变化终于要来了。
老高没来得及和炳福修文道别,急匆匆跳上那辆军绿色吉普车,催促司机边夜开往州城。有人看见他面色冷峻,紧张得腮帮也在不停抽搐,连从不离身的水杯,收音机和文件夹也没带。
可以想象,在大巴山区几条蜿蜓曲折的公路干线上,此刻也奔跑着好些这样的吉普车,载着各县的首脑们,正急切地赶向铁山下巴河边的古老州城。那儿的每一小点变化,都将影响千里巴山千万生灵,这便是一场重大政治变革的神奇和绝妙。
炳福睡不着觉,抓了瓶高梁白酒和一大包花生,穿过小院花圃去找修文摆龙门阵。州城的地委扩大会议,和小城命运息息相关,他是从来不为政治上大是大非的问题多动心思的人。一直抱着简单质朴的革命功利思想坐享其成,倒也一路风顺。这次又会怎样?他倒比往常关心许多,过几年就是五十岁的人了,有个好职位退休也好享福啊。革命为啥?为劳动人民享福,我炳福就是劳动人民啊,当然要享福嘛。他为自己这简单明了的想法很得意,边走边吹起了口哨。
修文在灯下聚精会神读书,是当年评法批儒运动时上面发来的当批判靶子的史料原文,他读入了迷,唇角挂着不知是欣喜还是嘲讽的笑意。小城内外那些纷至沓来的消息,修文免不了听到许多,它们证实着他几年前就产生的某些政治预测,有的结局竟惊人的吻合。但他没为自己准确的预见而格外兴奋,相反沉稳镇定,认真研读包含种种思想精华的古典原文,等待正在到来的新局面。有时也想想自己的前途,几落几起之后,他内心趋于平淡。夜深人静之时,从窗口眺望对面萍居住的房间,他们这间那段难忘的情感,又须心灵深处激起波澜。有时想道:如果能和萍生活在一起,就是去巴人村开茺种地也心甘情愿啊。冷静下来便明白那是无望的空想,一丝遣不散排不开的苦味满心荡开,修文又会失眠。于是书成了离不开他的伙伴,思绪一旦沉入书中,那一切就渐渐淡了。
“修文”炳福猛力拍门,叫道:“我睡不着觉,来找你喝几杯。你呀,老捧本书本儿,也不怕头胀眼花呀。”
修文开了门:“炳福,你嗓门好大,吵醒人家多不好。”
炳福还是大声武气:“吵醒就吵醒恐怕大家都没合眼,等老高带精神回来呢!修文,全机关就你沉得住气,有心思看古代老夫子的臭文章,不想想小城新县委自己当个啥角色。”
修文说:“自己想有啥用,上面组织部门自有安排嘛。炳福,我没酒杯,你用茶杯喝吧。”
炳福说:“这瓶酒,我两个干完,来来,给你倒半茶杯,我嘛,就用酒瓶喝,才痛快哩。还记得么,那年我们部队准备进攻小城,老高我们三人一人提一瓶酒,真他娘的过瘾哩!来来,喝!”
修文这些年不大喝酒,此刻只好端起茶杯大喝一口,吐出酒气道:“炳福,慢慢喝吧,酒饮急了伤身子。”
炳福说:“怕啥,我半截身子泡在酒里呢。修文,你是能推会算的小诸葛,说得出地委这次会议的结果吗?”
修文笑道:“我又不是算命先生,炳福,我只能说自己的想法,这次会议将是历史性的,小城会因此进入一个新的发展价段。”
炳福皱眉道:“我的先生呢,对老战友别咬文嚼字好不好?你说说,我们的新县委领导班子会是啥样子?还是老高当一把手,你我二人是文武左右主将吗?”
修文说:“炳福,你看得很准嘛。小城过去几年被强行冲破的政治格局,这次将重新组合,五十年形成的强有力领导力量,当然会担当重任。炳福,你总比我幸运,这次也不会例外,我先祝贺你呢。”
炳福听得心花怒放,吐噜噜灌下小半瓶酒,然后眯缝着眼睛瞅着他:“修文,你又开玩笑了。我是憨人有憨福,要论才干,还是你覃修文强哩。我仗着酒胆讲一句,你比老高都强,就是书读多了太固执,把些官运放跑啦。”
修文见他有些醉意,轻声说:“炳福,我们别瞎猜了,老高回来一切都会明白,你放心去睡吧。”
“修文”炳福一把抓住他的手,眼里闪露出些感情“我们是一个部队的战友啊,战场上一起流血,进小城一起搞建设,前几年一起挨整,这回又该一起掌权了吧?真是难得啊,想到这些我就想哭。。。。。。“
修文扶他出门,本想说几句劝慰的话,抬眼看见萍站在家门口,两人默默的对视片刻。
萍温和地说:“修文,把炳福交给我吧,你回去休息,已经大半夜了,老高明天从地区回来,也许要开县委紧急会议呢。“
修文点步头:“嗯,你也休息吧,真是太晚啦。“
炳福打着酒嗝,软成一团,萍吃力地扶着他进了屋。修文还在树下站了好一阵,空气里似乎还飘着萍带来的芬芳,他静心地闻着,把酒精引起的心神躁动平息了下去。他慢慢品味着那女人留给自己的眼神,今夜要做个好梦。
老高从地区赶回小城,恢复了当年带领部队行军打仗的作风,雷厉风行,立刻召开县委紧急会议布置当前重要工作并宣布新的县委常委名单,这些都是地委扩大会议上贯彻中央精神的结果。不出人们预料,那些造反起家钻营升官的常委、副主任们,不但一律被逐出核心领导层,还要等待组织和司法部门对他们的严厉审查。覃修文增补为常委,职务还是宣传部长。炳福成了排名紧靠老高的副书记,小城县委名副其实的第二号人物。
会议结束前,老高就两项重大任务做了安排,一是为巩固胜利成果维护社会治安,在全县范围内展开一次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斗争,领导小组县长由炳福担任,二是狠抓教育,振兴中华从教育着手,建立小城教育领导小组,老高自任组长,修文任副组长负责具体工作。
这时一直认真听取会议精神,很少发言的修文站起来说:“老高,我有个请求,请常委们研究一下。“
老高说:“什么请求?你说吧。地委领导要求我们,有意见和问题要尽快解决,好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干呢。“
修文说:“小城教育遭受破坏严重,确实是百废待兴,我请求县委批准我去小城镇任校长,能真正置身教育第一线,才能切实按照中央精神抓好教育工作啊。“
老高环视一下常委们,见不少人对修文流露出赞许的眼光,就说:“好吧,你这个县委常委,就去当小城中学的校长吧。修文,你也给我出了难题,宣传部长不好选啊,总不能让个中学校长来当吧?“
修文说:“老高,你也别太肯定,说不定某个中学校长,搞教育不行,却是当宣传部长的最佳人选呢。“
他的话引得大家笑了,严肃的会议顿时轻松,炳福显得比任何人都高兴。
修文明白他高兴什么。
直到车门印有“小城中学“字样的小卡车开到院子门外,几个精强力壮穿劳动工装的汉子在对面房舍进出,搬运那些装满书籍的沉沉纸箱的时候,萍才知道修文调去当中学校长了。她多情内心受到震动的不是他是否又被人排挤出了权力机关,而是他们之间又拉开了距离相见更难了。修文从安宁镇回到县委机关这段日子,他们虽然没有得到机会在一起缠绵厮磨,那朝夕相处的一瞥一笑,也温慰心扉。一对深深相恋的男女,有过灵肉交织的火热欢爱,又有心身熔铸的爱情结晶,也算没白活一生白爱一世了。在他们心目中,结婚成了一种古老的形式,精神上的白头偕老也是略带伤感的幸福。人世间真正幸福的婚姻,又有多少呢?
人说少女的心最为敏感,也许不如年近中年的妇人,那敏感中还多少带点神经质。深爱修文的萍就是这样的,他的一举一动会牵连她的心,如果他某日神色不好,她那天也会坐立不安,非想方设法去他身边看看或者叮嘱几句才好些。她们的爱也是一种磨难,萍最终感受到的是甜蜜和欢愉。特别是在夜深人静之时,她独自倚在床头,从窗口眺望对面的灯光,就觉得修文就伴在自己身边一样,那幸福感是别的女人无法体会到的。
修文就要从小院搬走了,也会带走院内因他而存在的温馨,没有他即使洁白栀子花和金黄桂花飘香,萍也不会为那芬芳而喜悦,她的心头只有白色和金黄色的忧郁和思念。他是为了一直追求的事业,还是别的什么原因,要搬到西街那端的校园里去呢?他选择的一切,都跟她有“剪不断,理还乱”的联系。女人不需要男人太多的解释,她注重实在的行动,得到一份真实回报也是一种安慰。
萍坐在自家窗前,用温湿多感的目光望着对面房舍,望着那不停移动的修长身影,整个小院因此飘满了美丽的感伤。炳福自从担任了全县严打的总指挥,劲头十足早出晚归,有时在区乡小镇连续作战,几天向夜不回小城。萍获得了少有的自在和轻松,甚至有种短暂的解放感。这本是她和修文相聚的好时机,有个起风的晚上,她合衣靠在床头倾听屋外树叶的飘动声,心灵深处那颗花树也在飘动,把她浮举起来送向窗户那边亮着灯光的小屋。。。。。。她柔长的黑发,红朗的颜面,白皙的四肢,如花瓣一样向那男人飘舞纷落。。。。。。十月的风发出和美欢畅的呻吟,如一首纯朴野放的山歌。。。。。。一股深夜冷风,把沉入甜美痴梦的女人吹醒,她用双手使劲抹抹面庞,再看对面依然明亮的灯光,由于尽力克制心里奔涌的渴求她的眸子浸出了莹莹的泪珠。
如今他要搬走,虽然同在一个小院跟同在一座县城没太大区别,也许还少了许多炯锐目光的监视,他们约会更容易了。可离别的感觉,还是紧紧包裹着女人的心记,十月明朗的天色在她眼中有些灰蒙。
小卡车开走的声音惊动了陷入沉思的女人,她揉揉潮湿的眼睛,一股爱的勇气使她果敢地走出家门,走向那树木掩映的平房。
萍站在平房门口,用异样的表情打量仍在屋内收拾东西的男人,他衣上面部的灰迹使她有点酸楚,颤声道:“修文,你搬家,咋不叫我过来帮忙。”
修文的眼里含着别人不易觉察萍却格外熟悉的感情,轻声道:“萍萍,除了书我没有多少东西可搬,何必让你也弄一身脏灰呢?”
萍淡笑道:“我晓得,你不愿院里的多舌婆讲我的闲话,其实我无所谓。就算炳福知道我对你好,又咋样?修文,你不想把我也一起搬走吗?”
修文也笑了:“当然想啊,萍水相逢萍水相逢,事实上,无论我到哪儿,你都跟我在一起,天天一起,对么?”
萍含笑不答,径直走进房内掩上门,扑过去就紧紧搂住他,一阵狂热亲吻。
修文无法躲避,小声说“别。。。。。。我一身好脏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我不管。。。。。。”女人身上的香气充盈小屋。
窗户敞开着:那阵让人窒息的狂吻过后,修文避开她又湿又热的双唇,提醒道:“萍萍,当心人看见。。。。。。“
萍嘟着小嘴娇道:“我不管。。。。。。修文,去我的寝室吧。。。。。。“
修文担心:“大牛呢?”
萍说:“他老子不在县城,连家也懒得回呢。”
男人被女人的一腔热情打动了,用毛巾掸去脸部身上的灰尘,轻捏她的手道:“萍萍,你先回去等我。”
女人柔韧的腰肢一扭,羞嗔道:“怕招惹是非么?你们男人呀,还是乌纱帽要紧哟?”
她闪出房门好一阵,修文的心还扑扑直跳,抹一把额际,竟浮出一层冷汗。而女人留在近乎空荡的房内的淡淡香气,又令他欣悦和欢畅。
萍的寝室是她的独特天地,里面的每种阵设都整洁素雅,床单枕套更是白净得舒 。小小空间中的香气更加浓郁,能唤起人许多温馨浪漫的联想。
萍望着修文清瘦的脸,感叹道:“这是我们的家该有多好,我也不要太大,就这么十几平方,再加个小厨房。我系着白色围裙,为你做好吃的饭菜,该多快乐和幸福呀。”
修文受到她情绪的感染,应和道:“那样真好,还有小文和我们在一起,人世间一定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家庭了。”
提到他们的儿子,萍容光照人双眸吐辉,漾溢出感人的母性之美。修文看得如痴如醉,以为她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圣母,那么高雅端庄,每丝微笑都透人心脾。
萍说:“小文从小主聪明过人,他晓得怎样认识和亲近他的父亲,也不会辜负他的期望。修文,小文到巴人村插队落户几年了,你也该主动关心他的前途啊。”
谈起儿子修文也激动:“萍萍,我跟你一样关心小文,恨不能掏出心来交给他。小文爱读书,在艰苦山村也从未中断学习,我多高兴啊!我正有个计划,想跟你商量呢。”
这种谈话的气氛和方式,完全象丈夫对妻子,萍有点沉醉,依儇着他说:“修文,啥计划?你快说呀。”
修文抚着她羞红若花的面庞,说:“我想,这个国家经过一场大动荡之后,最需要的是社会安定,然后恢复国力的经济建设。这一切的基础是人才,而培养人村又靠教育,所以我才决定去小城中学当校长,也就是为国家做点最扎实的事情……”
“修文”萍把一根指头放在他嘴唇上,“我不想听你做政治报告,要知道你对小文的计划。”
修文笑了:“看你好急,萍萍,简单说吧,我想让小到文到学校补习高中课程,因为我有预感,国家需要大量人才,大学不可能老是靠推荐招收工农兵学员,过一两年肯定会恢复考试招取学生。我们的小文,一定能考上大学,你高兴吗?”
“那还用讲啊!修文……”萍兴奋得不知说啥好,只把脸紧紧埋在他胸前,像个获悉喜讯不知如何表达的大孩子。
修文知道这个小院并非风平浪静的世外乐园,也许树枝背后就有心情叵测的眼睛。他必须谨慎,不为自己的职位,也要为萍和小文。
他捧起她的脸,轻柔一吻:“萍萍,我该走了。往后,我会找机会和你见面的。”
萍像从梦境跌回现实,有点懊恼:“你心虚啦?莫紧张,我不会大白天要你上床的。你呀,总是担心这担心那,我真恨不得让所有的小城人都晓得:你才是我真爱的男人,小文是我们的儿子,可我,却不得不把这些死死压在心里,到底是为什么啊!我真恨自己呀……”
女人的话说得很轻,眼眶里有泪却没流下来。男人一阵难过,用双手搂住不停抖动的肩头,说不出任何话来。
修文终于松开她,慢慢走向门边,几次想回头再看看她都忍住了。男人的悲伤,总是表现得沉默而刚毅,和着女人的忧郁柔情,如一首动人的人生合唱。
“修文,你等等。”
萍取来温润的毛巾,过去为修文轻柔擦洗隐有汗痕的脸庞,她擦得很慢很细心,面前的男人像是一个孩子,她黑黑的眼仁里闪出母亲般慈爱的光亮。
修文觉得毛巾微凉,使他躁热的心舒爽安静,也湿润起来,连十月的阳光也像银色水流涌向自己。
他享受着那持久的柔和温情,好像在做一场梦。
这场小城的重大变革中,最受实惠最为得意的女人还是美红。老高理所当然是新县委的第一书记,她这位剧团团长增补为政协常委,自己拿手的传统剧目《白蛇传》、《穆桂英》、《秦香莲》等又登上戏台,她台上唱得风流得意,下台走在大街也招来无数目光。美红焕发着二度青春,又成了小城红艳炙人的女人。
阳春十月风和日丽,正是女人展示花容月貌的时机。刚从灰色梦魇中惊醒的小城,也有了不少敢于穿红戴绿的女孩妇人,那娇艳之色带来的生气,使小城有了新的活力。
五六十年代就领导打扮新潮流的美红,更不甘示弱,托人从万州、重庆、省城带回最新时装高级皮鞋,甚至有人为讨好书记夫人专门去沿海购回走私化妆品,美红如获至宝悉心打扮,不时到街上招摇,仿佛自己才二十岁。
演员的表演才能最好发挥在舞台上,生活里处处表演,会让人讨厌。美红却自我感觉良好,不论场合都尽情展示她的一贯作风,强迫人们知道她是小城第一夫人第一美人。老高最恼她这点,又忙于公事无暇管她,有时在家里告诫几句,女人依然我行我素。他实在无奈,只能暗怨自己当年看错了这个“马屎皮面光”的女人。
女人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,大多要患点情感综合证,不太安分守巳只想炫耀卖弄的美红更是:病情“严重。小城百废待兴,老高一头扎在繁杂的工作之中,每天不是开几次会就是坐车下乡解决问题。和许多被折腾了十来年的革命干部一样,老高也很看重这次机会,要最后拼力一搏创造业绩。对自己浪漫多情的老婆,管束不了也不想管束,只要她不再玩出格来损害老公的威信,就由她去表演嘛。
在老戏迷的吹捧喝彩上,美红在舞台上相当得意,觉得自己就像穆桂英一样英姿飒爽,台下男人都想拜倒在她石榴裙下。卸妆之后,只身回到空荡清静的小院,她又感到孤单寂寞。要有个知情知趣男人拦在身边多好,妇人心底里的欲求还是那么强烈。林华自杀后被救活又疯了,如今还在万州精神病院治疗,十有八九是无法回小城了。李正昌那下流种,为搞一个小女人翻了船,落个开除公职回乡种田的下场。她讨厌矮子,却乐于利用他,没这么个暗中牵红搭桥的皮条客,她要亲近一个男人就得自己亲直劳神费力,弄不好还会出丑,所以美红想他就有点怅然若失。
美红几经犹豫,终于顶不住内心的情欲骚动,决意亲自去物色一个男人,解一解难熬的焦渴。她没有具体的标准和条件,只要她喜欢,能代替林华就行,有一点是肯定的,他们之间仅仅是“朋友“关系,绝不能因为什么男女之情影响她风风光光地做书记夫人。
如果剧团白天不排戏,美红便无事可做,有时间逛大街串机关,满心风情地去寻找自己的猎物。
一天在县委门口碰到春,想起这个小女人曾跟李矮子有层见不得人的关系,抓住她的软处或可利用,便叫她:“小春”
春吓了一跳,红脸道:“……阿姨,叫我吗?”
美红显出不高兴的样子:“什么阿姨哟,嫌我老呀,就叫美红吧,我喜欢这名字,不像你就一个‘春”字,多单调啊。“
美红笑起来,过去挽住她的手臂,亲热道:“这就对啦,春,别把我当官太太,我们交个朋友吧。“
县委机关的小职员春,没料到大名鼎鼎的小城第一夫人会这样对待自己,简直受宠若惊连声道:“不敢当,不敢当,美线,你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。真的,我很会织毛衣,要不要我专门为你织一件,包你满意。“
小女人不知用什么办法来讨好她,情急中把看家本领也说了出来。美红倒不在乎一件毛衣,想想可以借此圈住她,就说:“好呀,我很想一件亲式样的毛衣呢,春,我样去百货公司买毛线吧。“
春忙说:“我有,还是从青海带回来的呢……”
两个女人很快打成一片亲如姐妹,春自己也觉奇怪,在和易杰相会时跟他说了,易杰说:“这有啥嘛,书记太太也需要朋友,多个拦摆龙门阵也好呀。”春还是心上心下:“城里那么多体面女人,她为啥单挑我呢?”易杰说:“也许是缘分,也许是运气,反正跟她交往值得,说不定哪天碰到麻烦,她一个电话就解决了呢。”
女人一起相处密切了,难免谈点男女情事,兴奋得忘乎所以之时,连内心的隐私也敢吐露。那天傍晚春陪美红喝了点葡萄酒,双腮绯红,芳心乱跳,在风情老手的挑逗下,竟羞羞答答把她和易杰的关系说了,这正中美红下怀,她立刻明白,自己物色多日的猎物,正是那个叫易杰的青年。
趁着春的兴头,美红说:“小春你把那男人说得那么好,我倒想见识见识。”
春如同遭了一瓢水淋,顿时浑身一颤,搪塞道:“美红,不好吧,他坐过牢哟,仍有失你的身份吧?”
美红说:“我才不在乎呢,听说从牢里出来的男人野性更足,更要我这样的女人来调教呢。春,莫当我要抢你的情人,你们的关系我根本不管。”
春又惊又怕又悔,却不敢表露,好不容易挤出点笑来:“美红,我不是那意思……易杰一定高兴认识你……”
在美红的授意下,春安排她和易杰在自己的寝室见面,尽管她很不情愿。美红和比她年轻人十多二十岁的易杰一见如故,却没表现出过分亲热,谈了些极其般的话题,春都觉得索然无味,高悬的心慢慢放下了。
春以为美红只是喜欢和年轻男人接触得点趣味,而跟自己正打得火热的易杰,也不会对半老徐娘感兴趣。谁知她大错特错,才明白一对各有所图的男女,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哟!
那个阳光明艳的正午,春从外面回到寂静的机关宿舍,她早上随一个卫生检查组去了安宁镇,吃过午饭就乘车回来了。
她的寝室在底楼角落,窗外是几棵枝繁叶茂的根梧桐树,清静而又隐蔽,和易杰相会很难让人发觉。
春掏出钥匙去开暗锁,却扭不动,里面的栓钮被人关上了。易杰有把钥匙,难道他知道她中午回来,特意来给她一个惊喜么?与此同时,又一个突然闪出的念头,使她面色陡变,吐气不匀。她没敢敲门蹑手蹑脚溜到后面窗外,从窗帘没遮到的地方向里面窥视,立刻震惊得目瞪口呆。
两个通体精赤的男女在床上憨睡,他们紧紧搂抱,那两张因过度放浪而显得有点虚浮的面孔,春看得更清楚,气愤得差点大叫:“美红!易杰!淫妇奸夫,跑到我房间里胡搞,太不要脸啦!”
可她叫不出声,腿杆一软,一屁股坐在窗下泥地上,眼泪水夺眶而出。
晚上,她找到易杰,冷笑着开门见山:“你小子好大胆,这么快就和那婆娘搞上了。”
易杰不惊不急:“有啥嘛,跟你主动上门一样,不能拒绝。”
春恨声道:“她大你好多岁,有啥好?”
易杰的笑容有点冷酷:“哈,我们玩玩而已,你倒认真了。春,我跟那女人是相互利用,她生性桃花尝尝年轻男人的滋味,我想要她……哦,现在不说,往后你就知道啦。蠢婆娘,你生气的样子倒有点好看。”
春不再哭泣,扑过去一把搂住他,好像生怕他突然飞走。当晚春留在易杰那儿过夜,亲热间觉得他对自己比哪次都好。
大元进城后直奔县委,在办公楼底层对值班人员说:“我找老高,炳福也行。我叫大元,巴人村的。”
值班员觉得这村汉子口气也有趣,给他端杯开水,指着一条木凳说:“大元同志,蝎水吧,高书记他们在开常委会,研究当前农村工作的重大问题,听说上面有新精神呢。”
大元说:“我来对了,同志,我就是来给老高说农村里的事。这些年呀,社员靠生产活命,也跟生产队受穷挨饿,一天拖一天,有劲使不出也不想使,真他妈的让人受不了哦!”
“大元同志”值班员吓得脸白,“小声点哟,你跑到这里来哭穷讲饿,当心人揪着辫子走不脱哟。”
大元撇撇嘴道:“走不脱也没啥,到班房吃八两,也比在山坡上喝西北风好哇!唉,我给你讲这些有啥用?还是给老高他们说,当干部的要晓得农民的苦楚才对哟。”
值班员如释重负:“对头,给我讲也没用。大元同志,我看你跟老高很熟,有点啥关系吧?”
大元说:“也没啥,只是那年躲武斗,老高被我们藏在巴人村老林里。”
值班员:“嗨,看不出你老兄是保护领导干部的功臣呢。大元同志,你莫乱说啥,也许老高会提拔你呢。”
大元说:“我才不希奇当干部呢,只要当农民的有吃有穿,过舒坦日子,就足够了哟。”
两人谈得起劲,楼里有人出来,值班员提醒他:“会开玩了,你赶紧去找高书记,不然他又开下个会议啦。高书记的办公室,在二楼,最里面。”
大元忙放下水杯,急匆匆上楼找人。从楼上下来的部局干部们,都诧异地看着这莽撞的农村汉子。
书记办公室外面,还聚着几个想解决问题的干部,可室内传来老高批评人的声音,他们都畏缩了。大元不管三七二十一,进屋就喊:“老高,我来找你有点事。”
老高一看是大元,板着的脸有了笑意挨批评的干部趁机脱身,门外的人也散去了。
“大元,啥风把你吹来的哟!”老高握住他的手,用北方腔川话笑道。
大元说:“你又成了正牌县太爷,我这山里土民哪敢进衙门挨板子哟。老高,是憋不住了才来找你的。”
老高说:“巴人村有啥问题?你又碰到麻烦了吗。”
大元说:“对你,我讲实话,农村都有问题,生产队大都有麻烦,可我不是来摆问题说麻烦的,我有两个想法请教你这县委书记,求你指个路。”
老高略有兴趣:“对农村基层干部的想法,县委历来重视,大元,你大胆说吧。”
大元受到鼓舞,腔调高了:“老高,现在生产队干活的法子不对,是红苕、苞谷、南瓜一锅煮,你不爱吃也得吃。我想还是一农一户分开干好,爱咋整就咋整,只要不少国家一颗公粮就行啊!像种自留地那样舍死亡命脉,就好罗。”
老高对他的话有点吃惊,沉吟道:“大元,我承认你的话有些道理,可对农村问题,县委一定要慎重。中央对农村工作有新精神,但重大决策还没出台,我们不能匆忙行动,不然要犯错误。大元,你还有啥想法?”
大元颇感受扫兴,支吾道:“这个想法嘛……还没想太清楚,就是想让社员们吃饱饭,弄点啥副业干干。唉,人穷怕了,啥都敢干啊。”
老高不想表态,只是说:“大元,县委领导们知道生产队长难当,你这条硬汉子受委屈也不少。现在上面的政治局势变了,各方面又在朝我们想的方向好转,农村生活会有心头的。大元,我这里有几十块钱,你拿去自由市场买点粮食,回村给困难户吧。”
“不,不”大元像被烫着了,一蹦就跳到门边,苦笑道:“老高,谢谢你的好意,巴人村再穷,红苕、南瓜还是有吃的。我走了,耽搁你啦。“
“大元……“老高还想把钱给他,汉子已经跑了,那”咚咚“的脚步震得楼板直闪。
大元冲出县委大门,心头有股说不出来的苦味,摸摸衣袋里还有两块钱,就去北街口的小酒店买了一碗酒,啥菜不要一口一口地喝。他后悔去找老高,说了那么些没用的话,人家倒把他当哭穷讨钱的人打发。他也不怪老高,农村穷苦又不止他们巴人村一个,县委书记憋急了也只能从自己包里掏几十块钱,还有啥办法?大元还是不甘心,不信一大群精壮汉子,在有山有水的地方会老让老婆娃儿饿肚皮。
一碗烈酒下肚,他黑黑面庞溢出一层油汗,双目定定地盯着人来人往的大街。卖酒的妇人不知这汉子有啥心病,怕他酒兴发作闹出事来,绷紧的心直到他走出店外才放松。
大元东街走到西街,心情轻松不起来,不知不觉来到小城中学门外,猛然想起听人说修文放着宣传部长不当,到这清水校园当了校长。他又心血来潮,想找修文摆谈几句,吐口闷气也好啊。
没读过几年书的汉子最不情愿进学校,那年莲老师就在这儿遭关押,他还带有几分敌意。
大元进入校门,穿过两排修剪整齐的绿色植物构成的宽大甬道,迎面就是那座式样独特的耸立着高高钟塔的办公楼,它使这所小城的最高学府,显得分外庄严。
修文不在校长办公室,经一们老师指点,大元在一幢教学楼外花坛中的小亭里找到他。修文正和几位农村来的学生谈心,青年们用崇敬的目光望着校长,他的话确实使本来对学习无所谓的学生们产生希望受到鼓舞。修文在部队就善于定传鼓动,这本事使他在振兴小城中学时大派用场。
见到大元,他有几分高兴:“同学们,今天就谈到这儿,还有啥困难和想法尽管找我。大元,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,也想找我解决问题吗?“
大元一听就笑了:“修文,你那眼珠子真灵,把人家心子都看得穿。你是解决问题的能手,连小城中学这烂摊子都敢接,你这眯问题也不难吧?不过,老高没法子的事,也难办啊。”
修文道:“你去找老高?”
大元说:“是啊,可人家要照政策办事,怕我惹麻烦。”
修文说:“莫绕圈子啦,大元,把你那为乡亲们穿衣吃饭的事抖出来吧,当生产队长的,哪个不为这事急哟?老婆娃儿光着屁股吃糠咽菜,你脸皮朝哪儿搁呀?”
他的幽默使汉子心情陡然松快,憨笑道:“嘿嘿,你真神呢,修文,我只是想让社员们像种自留地一样种生产队的庄稼,又犯了哪种神规天条?老高骇得脸都白了。”
修文凝视那张黑里透红的脸片刻,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激动,几句话冲口而出:“大元,只要你和乡亲们觉得好,就干呀!还跑去找县委书记要啥政策哟,等你粮食丰收了他还带人来总结经验呢!敢想不敢干,你算啥巴人村汉子哟!”
这一点,大元茅塞顿开,他用手指搔搔头皮,说:“修文,还是书读得多的人灵醒,我算服了你,过年到巴人村喝苞谷酒,全村家家户户都会请你这个贵客。”
修文给他肩头一拳:“大元,你也这样客套么?还有啥事就讲我忙着呢。”
大元说:“在乡坝头,光有粮食撑圆肚皮,穷还是穷啊,修文,我一直想,咋个多搞点钱就好了。砍老林的木器厂头卖嘛,又可惜又败了巴人村的风水,打石头编竹席,也只挣点油盐钱啊。日他个鬼,老子把脑壳想痛了也莫法哩!”
看他那副样子,修文乐了:“大元,你肯这么为巴人村着想,脑壳破了也补得起呢,其实那处在你们村里蹲点,我就想过这些事,可时机没到不敢提出来。现在嘛,不妨大着胆子试一试…………”
“有啥好点子,快讲。”大元又急了。
修文说:“我在你们村见过几把青铜短剑,还有些用青铜做的古味十足的玩艺儿,很喜欢。于是想,若搞个什么工艺厂生产些东西,肯定有销路,说不定能挣大钱呢!”
“啊哈!”大元笑得嘴巴合不拢。“修文,你这点子绝啦!我们村里的罗老汉他们就是老铜匠,他们还在绥定府,万州城开过铜铺子呢,好哇,这下可有干头罗。只是老山坡厂子恐怕不行,还得想办法呀。”
修文说:“我们学校有校办工厂,请你们进城来联合办厂,大家一块儿挣钱,如何?”
汉子异常激动,抓过修文的手使劲摇着,所有的感激,所有的话题,都在火热的目光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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